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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章全文七年后视角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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幺鸡在天台抽烟,最近警方查的严,他的生意反而更加的红火了,客人简直堪称络绎不绝。
查的严是因为出了件大事儿,不在津港,但都震了一下云南那边,这世界上的各种人本来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,哪有人的孑然一身独自个儿活在这界面上的。
姓李的死了,死得非常不是时候,幺鸡都想给他插三根香拜一拜,别让这事扯到他头上,但是仔细一想,现在知道李周二位煞神的、又囫囵个活着,没挖眼睛断舌头的一只手就能数出来。
他瞅着黑夜如昼霓虹闪烁的津港老街区,以前,平时儿作为被齐卫东和下头小弟囔的碎嘴子、满口跑火车,一时间竟思绪混乱无话可说。
后头铁门吱呀的响了,幺鸡掉头想咒骂是哪个不长眼的小崽子,一回头还没看清囫囵个人,那影儿刺到他侧面,脚下一别一绊,腕子一提一砸,扯着幺鸡的头就哐当一声撞在锈迹斑斑的护栏上。
幺鸡吃痛的叫了一声,提肘子往后怼,还没出力到半截,就被那人一提一带用小臂锁住了。他拉着失去重心的幺鸡整个人儿往后拖,然后把幺鸡一头黄毛再次狠狠的撞在护栏上,撞的他是眼冒金星,脑子里锣鼓齐鸣。
男人搂住他的脖子逼着幺鸡只能向后弯曲着脊椎,仰着头几乎无法呼吸,还顺手从后腰拔了幺鸡的配枪,在手里掂了掂,“柯尔特执法者,”周巡啧了一声,笑道,“真有意思。”
幺鸡听出了男人的声音,踮着脚尖努力在他桎梏下维持平稳,扯着嘴角露出一个谄媚的表情,“周……周哥,您先把我放开。”
周巡一把松开了手臂,幺鸡立马弹出去三四米远。周巡饶有兴趣的划拉着手里有点年头的货的转轮,“你一个妨祖货,还挺念旧。”
幺鸡被勒得气管里扯着疼,嗓子也哑了,气促的讨好道,“周哥,您要喜欢就拿去,这就摆着玩的,老的都喷不了火了。”
周巡咔吧一声开了保险,瞄着幺鸡的脑袋瓜子,“你确定?”
幺鸡并不多怕,咧着嘴笑道,“当然啦,不过这您是警察,这万一出了意外……”
周巡把着枪口僵持了一会儿,嗯了一声,又关了保险。这天台上摆着张麻将桌,还有四个凳子,幺鸡屁颠屁颠的冲过去,给周巡擦干净咯,和个店小二一样陪着笑踧踖道,“您请。”
周巡也不客气,一屁股坐上去。
幺鸡也在他对面坐了下来,周巡懒得多做废话,“最近的事有什么给我交代的吗。”
幺鸡一脸迷茫的反问道,双手摊在麻将桌上,别提显得多无辜多清白了,“您说啥?什么意思,您要问那英超联赛……”
周巡一声没吭,倏地从口袋里掏出把冰锥,幺鸡就看见烁烁寒光闪过,梆的一声凿透了自己的手掌,扎进麻将桌里,入木三分。
幺鸡还没反应过来,半响才开始嗷嗷的嚎叫起来,彻底慌了,“操,我擦,周巡你他妈疯了吧?”
周巡捋了一把因为动作幅度而散落到额前的碎发,并不领情,“得了吧,赶快说,还是那个问题。”
幺鸡疼的跳脚,凳子都踢翻了,蹲在地上又站起来,坐立不安的甩着头,扯着手臂,满脸涕泪纵横,“我真不知道啊,大哥。你他妈,你他妈也是个警察,怎么能这样?”
周巡压着冰锥慢腾腾的碾了一圈儿,还拧螺丝似的往里旋了旋,换来幺鸡凄厉如杀鸡般的惨叫,“我知道李家卫还和云南那边有联系,你他妈宰了齐卫东,占了人家的地儿刚接待了一批‘云南客商’,你当我傻吗?”
幺鸡痛苦不堪地半跪在地上,左手在桌子上簌簌的淌着血,右手掫着胳膊肘,喘着粗气,疼的鼻涕都下来了,“那就是批犊子,哪能认识您们,况且您不已经……”
周巡抬起一脚瞄着幺鸡的被钉在桌上的那只手的肩胛处,刚准备蹬下去,忽的手机正好响了,周巡踉跄了一下踩回了地面,惊得幺鸡哇哇大叫。
“你丫的背景音乐最好小点声,”周巡使劲斜了幺鸡一眼,嫌弃地撇嘴道,“你也是个男人,就小拇指的粗的玩意,嚎什么嚎?”
说完他用前牙咬着扯下皮手套,接通了电话。
是关宏峰。
周巡拽了拽有点褶皱的外套,捋了把头发转回头走远了几步,迎着城市的如潮水蔓延而来的夜色开口,“老关,怎么了?”
关宏峰躺在床上,一个人只动了半边被子,另外半边整整齐齐的和床单黏在一起,他侧着脑袋,专心致志的盯着床头暖黄色的灯光。他突然就想起了赵馨诚和雪晶,年轻的刘长永和周蓉,自己的父亲和母亲。
那些例行检查的电话的开头总会是:你在哪?结局总会是:我在工作呢,再打给你。
关宏峰也想问‘你在哪?’。几欲开口,却最终止住了话头。
“鼻屎死了。”关宏峰阐述道,“我今天回来,发现它一动不动的蜷缩在油烟机角落里,不是蜕皮了,已经死了。”
周巡的心揪了一下,想了想,又无所谓的笑出了声,“老关,一只蜘蛛能活七年,已经很厉害了,这是寿终正寝,好事儿。等我回去,我们把它埋花盆里。”
关宏峰的思绪不知何故飘到了第一次见到鼻屎,那也是第一次见到周巡。那只和真正的鼻屎一般大的小黑点,织了一张巨大的网,粘合了两面墙壁的夹角,扯着从未有人开过的抽油烟机,张牙舞爪的对外来者示威。
关宏峰当时被惊了一跳,但随即意识过来——
蜘蛛不咬人,他们只是安静的吐线细织罗网,等候着猎物义无反顾的飞蛾扑火。
“周巡,”关宏峰突兀的开腔,正容亢色道,“七年太短了。”
一语毕,他铿锵有力不容置疑的嗓音仍然重击着周巡的耳膜,周巡怔在原地,头皮传来抽离般的麻醉感,脑壳下头一团浆糊。过了好一会儿,他才艰涩的扯开嘴角,“怎么地?老关,你还想一毕业就把我潜规则咯?那就是十五年了,够不够。”
“不够,”关宏峰说,语气平稳字句嗔怪,“等你七十之前,还有三十四年,加起来是四十一年,都得是我的。”
周巡被逗得愁眉舒展,捧腹大笑起来,哈哈哈了半天,忍着红了的眼角说,“再加八年吧,下辈子四十九年还你。”
“那我不改名,不换姓,你也不许。”
周巡笑的眼泪都出来了——在城市顶层,穹顶之下,一只脚踩在台子上,单手比划着枪口,瞄准了一座又一座耸立的巨型钢筋水泥石碑,又无声的击落着他们。他对准了长丰的方向,嘭的开了安静的一枪,说,“好。”
关宏峰翻了个身,面朝窗外无垠无际的黑暗,那是他无法涉足的区域,那是周巡和他相差的八年,是周巡工作生活的位面。
是黑夜。
周巡挂断了电话,走到了当了良久背景的幺鸡身边,他虚弱的靠在桌子上,像只青蛙一样翻白肚皮,装着死。
周巡面无表情的抬脚大力踹在幺鸡的肩膀上,踩在他琵琶骨上往前蹬,幺鸡听见自己锁骨发出咔吧一声尖利的脆响,同时那根冰锥刺啦一下扯断了他右手的肌肉,鲜血疯狂的涌出,幺鸡惨叫着,耳边回却荡着手枪拉套筒的铿锵巨响。
“最后一次机会,”周巡说,踩着他弯腰俯下身字,黑洞洞的枪口抵在幺鸡眼珠子上,“对了,忘了告诉你,我现在不是警察了。”
关宏峰感觉焦头烂额,林武那边李家卫的案件完全没有一点进展,周舒桐的案子现场痕迹被破坏完全了,也是一点线索都没有,但是这两件是明显同一个人做的,痕检发现周舒桐背包被拉开了一个口,里面塞了一张周巡的照片。
很明显,这都是冲着他关宏峰的人去的。
周巡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,刘长永还在医院躺着。长丰支队基本陷入了完全瘫痪,施广陵下调到长丰掌事儿,但他一个老官僚,完全不懂刑侦。
关宏峰当然不想搭理他们,但是无奈警员们有事就爱追着他问,一口一个关队长,叫的心烦。
关宏峰不耐烦的点拨了下赵茜和小汪关于一个河漂子的事儿,话头还没停就迫不及待的往外头赶。
和他一起迈出警局大门的还有个年轻人,关宏峰侧目瞥了一眼——二十岁左右,穿着超乎年龄的考究,全身上下一丝不苟,却突兀的背着一个艳色的阿迪达斯双肩包。个子不到一米八,瘦但是并不单薄,五官端正,指甲末端微微泛黄,但不是烟草熏染的。手指末梢部位起泡脱皮,露出颜色更深的粉红色真皮层来,和其他身体部位的几乎是苍白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。
年轻人也看到了他,两人隔着约莫两三米的距离审视着对方,年轻人忽的缘由不明的向他点头微笑——绝不是礼貌的客套或者问候,更像是久别重逢的由衷欣喜。之后立刻转身快步离开,转角就消失在了警局的大门外头。
关宏峰呆愣在原地,背后发憷全身寒毛直立,他听到自己的血液加速流入心脏,然后噗的炸开,脑中无名的感触疯狂的咆哮着,全身所有细胞都在叫嚣着危险。
关宏峰拔腿冲了出去,警局门口全是车辆和行人,没有一个人和那个年轻人拥有相似的外貌。
关宏峰一刻不停,反身遑急的跑回警局,气喘吁吁的逮住被他这幅窘态吓得钳口挢舌的汪苗,大声质问道,“刚才出去那个,背双肩包的年轻人是谁?来干什么?”
小汪愣了一下,啃啃巴巴的答道,“那个背蓝包的?”得到了关宏峰肯定的眼神后继续说,“您还记得前一阵子的赵传祥杀妻分尸案吗?您不是说要找到第二个奸夫,结果就找着了,回来一问这位不是什么奸夫,还是个津港大学的学生,高材生啊!”小汪砸砸舌头感叹道。
“这不家正好和死者一个小区,死者在超市买了太多东西,俩人见过几次,就帮忙拎了下袋子的,”小汪撇嘴摊手道,“再问赵传祥,他也确实没看见这位和自己老婆行什么苟且之事,就是他自己杯弓蛇影了酿成大错,我们就给录了个指纹笔录放走了。咋了,您认识?”
关宏峰眉心蹙成一团,仓促地追问道,“那他叫什么?”
“这个我记得,姓还挺独特的,好像叫……”小汪摸着太阳穴作思考状,啃嗤了半天,突然眼前一亮,“时旭。对,就是时旭,时间的时,居然还有这个姓,您说奇不奇怪?”
关宏峰听毕,心中揣揣地反复在唇边嚼着这个名字,忽的如雷轰顶般双目圆睁,四肢僵硬渐冻,如生了根般杵在原地无法动弹。
小汪没注意到他的异样,继续说道,“说起来也是有意思,师傅让我搞得那案子的毒物化验出来了,死者刚给赵传祥买的治疗胃溃疡的药,里头掺着一个胶囊,检测出了致死量的氰化钾。”小汪叹了口气,感慨道,“这两口子,真是丧心病狂。”
赵茜诧异的插了一嘴,问道,“那个死者不是税务局的吗?怎么得到的高纯度氰化钾?”
时旭是津港大学化学系的硕士研究生,只有二十岁,走访同校学生和教师,对他的评价都是一个怪异的天才。
聪明,优秀,但是没有一个朋友,也没有和异性交往过,独来独往,孑然一身。
即使是曾经和他同寝室的室友都对这个时旭的生活一无所知,不过他的确是个强迫症偏执狂,寝室里被遗留下来的书籍课本都崭新笔挺的按照字母顺序整齐排列,所有陈设都沿着地瓷砖棱角线条对齐摆好。
他们还了解到,因为时旭的专业问题和能力超群,教授曾多次借给其实验室的钥匙,他完全有机会接触到各类危险化学药品
他的室友周帅提供了一些线索,大概一年前,原本低调如隐形人的时旭突然气质变好,开始会穿衣服会捯饬自己了,不在一心扎在书本里,从一个死宅学霸基因突变成了系里的帅哥学霸。
“他自己是不可能买那些名牌的,”周帅吐槽道,“虽然不知道他家有没有钱,但是这家伙哪有那个品味,一件衣服能穿十年,还不是大红就是蓝色,土到爆。”
周帅斩钉截铁笃定的说,“警察叔叔们,这家伙绝对找女朋友了,是不是他女朋友把他踹了?这家伙就犯罪了?”
小汪露出了八卦的表情,“恋爱真是使人进步哈。”说完瞅了眼旁边取证的赵茜,赵茜无动于衷的忽视了他火热的眼神,小汪咂了咂嘴,没了周巡他都不知道跟在谁后头,也没人揶揄他鞭策他。一个一米八的大小伙子只好委屈巴巴地杵在那尴尬的站着,把气头都撒在了周帅身上,斥道,“你们现在这些大学生,不好好学习想啥呢?”
周帅啧了一声,呢喃道,“感情警察叔叔您大学里是好好学习的啊……”
小汪和他杠上了,俩人活宝似的斗着嘴。关宏峰懒得搭理他们,他现在只觉得头重脚轻,脑后是酥麻如晕厥的抽离感——他和周巡都走偏了。
他们以为这件事是针对周巡和李家卫的,和他俩不光彩的过去缠着千丝万缕的关系,虽然没错,但不止——这其实是针对周巡、李家卫、刘长永甚至还有他关宏峰。
七年前,时磊的死亡是突生不测是衔橛之变。七年后,时旭的复仇是处心积虑是蓄谋已久。
关宏峰掏出手机焦虑的拨打着第一紧急联系人的号码——他与时旭不期而遇后立刻通知了周巡,但听筒里无机质的机械音一遍遍重复着不在服务区。
在拨出的空隙中,关宏峰的单音节的铃声嚎叫了起来,在场人都下意识的回过头去,关宏峰无暇避讳立马接通,却不是梦寐以求的那个人声。
无线电终端的另一头,关宏宇紧紧攥着一个粉红色HelloKitty小书包,急赤白脸跌脚槌胸。此时,这个满脸横肉的前武警却抄着哭腔在幼儿园走廊里嚎叫,“哥!佳佳……佳佳她不见了!”